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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生日,很開心能夠擠出亞歷山大文的第八章。
前兩周家中遭逢巨變,真的是讓人感到人世無常,至今我仍不勝唏噓
不過日子還是要過的,所以我就繼續寫自己的小說了。
願小外甥在天堂快活地做小天使。



(八)


日出破曉,若依平日慣例,梅林總在國王清醒前就悄然下床離去,但今夜亞瑟似乎識破什麼,不僅打破陳規出言挽留,還特意讓梅林趴在胸口,溫暖他冰冷的手腳,像無以名狀的安撫。望著燃燒殆盡的夜明燈,梅林披散著黑髮,貪戀微熱的溫度,抓緊難得的時刻溫存。他的頭朝亞瑟壯實的肩窩蹭了蹭。那裡有他的專屬位置。

我絕對會為你活著,我保證。他兀自低語。

寢殿外的廣場逐漸傳來人聲聚集的吵雜聲,不需側耳傾聽便能辨別將士們對狩獵的躍躍欲試。梅林掙脫亞瑟的懷抱,一件一件穿回那些素色波斯服飾,隱藏起曾經裸露緊貼的肌膚,放任國王在床上專注深情地欣賞。離去前梅林眷戀地回首,朝亞瑟深深凝視。獨處時的亞瑟不是別人的國王,而是專屬於他的情人。對梅林他一向不吝於付出,所以看到他眼中專寵明媚的暖意便不足為奇了。

原本梅林與其他將士相同,住在宮殿外下屬專屬的營帳內,但國王嫌距離過遠,不方便傳喚。特命手下將寢殿正門側邊的單間打掃一番,供梅林居住。對側的另外一個單間,早供給站崗的侍衛使用。對此安排梅林是喜悅的,宮殿外的營帳人多嘴雜,飲食與水源都是共用,時不時聽聞宿怨者在對方飲食摻毒的傳聞。梅林曾陪伴蓋亞斯醫治幾位食物中毒的低階士兵,尋找食物中毒的源頭。這番換房至寢殿外單間的舉動,意味著加害者喪失了行兇的機會。莫德雷德或許正為此低聲詛咒著神明。

清早的晨光與米黃色走廊激盪碰撞,磨光的拼刻雕花地板留下根根廊柱的陰影。推開單間的門栓,梅林聽到對側侍衛房裡傳來腳步聲,回首一看,不是高文又是誰?手上拿了一件甲冑,梅林定神一看,是一件三層亞麻胸甲。專供輕裝的步兵使用。

「藍斯洛提醒我,今日情況凶險,套上希臘短袍前,先套上這個。」

傳話的高文原本一臉嚴肅,但見梅林穿著昨日的素色白棉衫,臉頰上又飄起淡淡的紅暈,不禁笑得略微神秘了些。但沒空多加逗弄,只是下手催促梅林著裝,替他固定拉齊略微堅硬的胸甲。摸著指尖處硬梆梆的觸感,梅林感激地說「謝謝你們。」

高文將手搭著稍事安心的梅林,朝肩膀拍了拍,「藍斯洛這人實在鐵石心腸,我可不願你做餌,好在他思慮還算周全。讓我們一起揪出幕後主使,絕不可讓他得逞。」

「有這層基本的防護足夠了,況且我出生自一支戰鬥的家族,今日我毫不畏懼。」想起母系支脈那些他本該統御的戰士,他所言不虛。驕傲的揚起頭。將希臘彎劍配在腰際,亞瑟贈與的匕首則連同劍鞘擺進衣襟內,彷彿緊貼這枚御賜之物能帶來好兆頭。




環繞的巴比倫宮殿正中央有一處鋪著淡金磁磚的方形廣場,原本為總督舉辦慶典或歷任國王造訪設宴遊憩之用,現在成了馬其頓將士閱兵集合的場合。各隊親兵做方陣型列隊,於國王的號召下,整齊有序的排列站齊。當亞瑟身著米白希臘短袍,披著紫色披風騎上他少年時於馬其頓馴服、性格剽悍的栗色坐騎時,士兵們舉眾歡騰,紛紛簇擁上前,以沖天的囂聲回應揮手示意的亞瑟,襯托出國王在軍隊中具備極高的聲望。

看得出士卒們熱烈愛戴年輕的帝王。但見到身後尾隨的梅林,一個顴骨高聳黑髮的異族人,不少人的優越感如同潑灑一桶冷水,按耐不住的敵意開始流露。尤其是陣中的莫德雷德,眸色有動大事業前的噬血精光,毫不隱藏他的肅殺之意。

梅林不為所動地抿下嘴唇,對逼視淡然處之,他無所畏懼,正用他水藍色的眼眸暗地揣測哪些是莫德雷德的合謀。

對視交鋒像是一場未行之戰,他倆誰也不率先移開目光。見希臘短袍套在梅林身上,莫德雷德嗤之以鼻。但嘴角噙著笑容,讓身旁不察的將士,以為這個馬其頓子弟悶在城裡久了,盼望出城大動干戈掠奪獵物。肘擊他的胸口、逼他一同呼喊亞瑟的名號。莫德雷德配合地幹了,眼角卻扯動地朝梅林的方向,露出一絲輕蔑的嘲諷。

明目張膽的莫德雷德不足以畏懼,比起他,某些不熟悉的人暗懷鬼胎,人群中四處張望、面部表情一派高深莫測,那些才是致命的。邊上的高文與藍斯洛沒有融合到群眾那股激情中,穩重地像是守護神廟的支柱。他們各自懷抱冷靜在邊上觀望,手下個個訓練有素,像是捍衛家族忠心的狼群。

滿面榮光接受群眾歡呼的亞瑟是如此耀眼奪目,金黃麥穗般的金髮,沉穩自信的步伐與豪氣干雲的氣概,讓梅林一時忘卻那些底下的心懷鬼胎,放縱視線,沈浸在國王獨特的領袖魅力當中。若真的要為一個首領出生入死,那只能是亞瑟,唯有亞瑟。

攢緊手下的韁繩,悄悄埋葬心內滋長的憂慮。梅林自幼遭逢變故,不懂莫德雷德為何如此不知足。調離國王的跟前算不上懲罰,他們依舊享有侍衛集團的權力,三不五時由里昂率領打游擊戰、進行平定波斯邊陲的任務。任何平民出身的馬其頓士卒皆說,這些侍衛高人一等,一進來就從國王的侍衛做起,處處是過人的榮耀。老練的士兵更以羨慕的語氣說:獲得里昂的賞賜,那可是平步青雲的好機會。他的伯父是馬其頓攝政,太后還得與他平起平坐。里昂為人沈穩,將士尊重他、亞瑟器重他。獲得他的舉薦,莫德雷德很輕易就能重回君側。

但Daegal說莫德雷德只在意他因一個異族在同袍前被削了面子。將之視為奇恥大辱。小伙子已經不止一次聽見他在飲酒場合妄言,說無法忍受國王對梅林這個異族的偏袒,句句帶有殺心。一些不願道聽塗說的士兵勸他別起鬨滋事,國王處事一向公正,不至於過度偏袒一個異族人。由此、梅林知道並不是每個希臘人、都能夠做到他們所崇尚的節制,眼下莫德雷德即是一例。

現場氣氛依舊熱烈,亞瑟進行出發前一如既往的閱兵,幾乎每個士兵他都認得。先是看著一個強壯的小伙子,稱讚他上一次戰役的英勇。接著為某位風霜老兵的兒子祈福,得到老兵縱橫的眼淚與高聲的「天祐吾王」。最後國王才慢條斯理地騎馬到近衛前,梅林一一望去,裡頭有伊利安、藍斯洛、高文。最前列則是兩位位高權重的年輕將士,一個梅林認不出名字,另一位則是崔斯坦,亞瑟的表弟,Agravaine的長子。

崔斯坦系出名門,長得肌腱發達,擁有一雙粗黑的濃眉,以波斯的審美觀來說,算是狂野驍勇,但氣質陰沉目光混濁。梅林不確定他是否繼承了Agravaine對波斯人打從骨子裡的蔑視。數日前Agravaine進宮中面見亞瑟,梅林請他待在宮殿正廳等待,見梅林── 一個波斯男僕替他傳話,臉色難堪而陰沉。身為手握重兵的馬其頓貴族、為前國王烏瑟效力過,Agravaine一向自恃甚高,梅林看得出與一名波斯男僕說話傷了他的自尊,何況透過次等的僕人才能與國王見面。當時高傲的馬其頓貴族氣壞了。但梅林只是淡然進行他的職責。忽略他與亞瑟說話時那些對波斯民族怨瀆的希臘語。

但這些心思亞瑟都不知道,他策馬經過崔斯坦。依舊是關懷的語氣。 「崔斯坦,上回你獵了一隻小牡鹿,這次可別再輸給高文了。」提到狩獵總讓他興致高昂。

只覺一股銳利苛刻的視線朝他直指而來,梅林聽見崔斯坦發出輕笑,對亞瑟說「這次我絕對會打下一隻更大的獵物,世間罕見,贏過所有人。」

這個聲音!!梅林心中警鐘敲響,大喊不妙。所有的擔憂與驚懼席捲而來,強大的壓迫感重擊他的內心。他過去曾聽過這個聲音,低沈中帶有一點機械式的沙啞,他絕不會錯認。

那是進入巴比倫城前,梅林拿了蓋亞斯給國王的內服祛風藥,正準備進入御帳,聽見裡頭傳來高亢的慷慨陳詞與多方的激辯。伶俐如他,自然延遲進入帳中的時間。

率先是亞瑟的聲音。「你不該蔑視波斯人、稱他們為蠻族。這個民族的文化遠比我們的歷史久遠。當時進軍波斯波利斯,那些挑樑畫棟的宮殿令人驚嘆,難道你忘了嗎?」

一個氣急敗壞帶點沙啞的男聲吼道,「他們行跪拜禮,公民沒有發言權,你還說他們不是蠻族?你甚至接受波斯的跪拜禮。」

停頓了一下,沙啞聲持續著。「我們應該回馬其頓。若是烏瑟戰勝了大流士,運走所有戰利品之後,他就會凱旋班師回朝,回去做希臘半島與馬其頓的霸主。你卻不然,一點也不像你的父親。難不成你真的利用遠征滿足自己的私欲,逃避你母親的掌控?」

帳裡一片寂靜,梅林將藥瓶掖進前襟單手握著,偷偷掀起簾幕的一角窺伺。要是在波斯,以這樣狂妄的語氣向國王說話,那是犯下大不敬之罪,會由守衛直接拖下去殺頭的。但男人背對著他,亞瑟與他的近衛站在右側,看不清楚男人的長相,只知道他身型高大,站在Agravaine身側。

「你聽清楚了。我不是我父親,別拿我們相提並論。另外,我沒有逃避我的母親。接受跪拜禮,僅是因為跪拜禮是這裡的習俗。」裡頭亞瑟正慷慨陳詞。「無論你們同不同意,我不回馬其頓。以巴比倫為根據地,繼續東征的計畫。」

「繼續東征?士兵們都想回家了。」那個高大的男人繼續口出不遜。

「難道你忘了亞里斯多德曾經提及的世界盡頭嗎?如果你忘記當初發下的豪語,立誓踏遍東方直抵無盡之海,我恐怕要失望了。帕德嫩神廟的祭司曾預言東方是屬於我的戰場,成就會遠遠超過我父親。現在遠征波斯,我們成功征服這古老的文明,在你口中的蠻族中找到我的所愛。祭司說的一一應驗,我無法視而不見。」

「你的所愛?別開玩笑了,區區一個蠻族的戰利品而已,你寵愛他教育他提倡醫術,那是你的自由,但作為所愛,一個穿著希臘服飾的蠻人而已。」

梅林心中一凜,掌心緊捏著藥瓶,幾乎把之捏碎。但聞亞瑟聽完勃然大怒,大帳中一片混亂,似乎動起手來。其中不乏勸架聲。「這是侮辱,不准你這麼說他。」亞瑟的聲音帶著質問。「我難道不是稱職的國王嗎?征服波斯,讓你們這些家族坐擁萬貫家財,一個個富可敵國?你們卻沒有絲毫包容心,如此侮辱我們征服的這支民族。」

梅林只覺深沉的悲哀令他載浮載沉,像深不見底的深壑幽谷。

「擊敗大流士本就該返回佩拉,而不是與這些蠻族糾纏,無視我們馬其頓公民的意見。烏瑟事事徵詢議會與下屬,哪像你自作主張,以巴比倫為根據地,繼續東征。難道馬其頓沒有貴族名媛佳麗供你寵愛嗎?可見將異族擺在內廷,早影響你的決斷力。」

裡頭又是一陣混亂,這時Agravaine威嚴的嗓音響起,朝高大男人喝叱道:「夠了!你退下,這樣爭執有失身分。亞瑟,你要怎麼對待你的戰利品,我們無權過問。但別忘了我與你母親花盡心力,扶持你繼位持有國王的權杖,不是讓你自由任性,在東方揮霍軍餉逍遙內政。你應該回佩拉掌政,並且找個馬其頓貴族之女作為正妻,盡快綿延子嗣。」

裡頭爭執聲逐漸弱去,梅林卻不敢再聽,他盯著自己手中的藥瓶,彷彿裡頭墨黑的藥汁是拉扯他深陷的泥沼。直到喧鬧聲逐漸平息,國王不發一語,雙方隨即不歡而散。

梅林不敢入內,Agravaine的話鏗鏘有力言猶在耳。那席話足以讓他與亞瑟的心情烏雲密布。既然亞瑟都為他辯解了,那麼他相信亞瑟的愛,還有他的能力,能夠權衡身為國王的義務。他會調適好的。兩方撕扯、痛心疾首不是他的作風。他默默退出,等候國王的傳喚。

那日一席話與今日之事整條串連起來,梅林背心發冷。那日雄辯的沙啞聲屬於崔斯坦,亞瑟不可一世的表弟。

若莫德雷德背後主謀是崔斯坦一族,意旨殺掉他這個波斯人。此事必定與Agravaine脫離不了關係,勢必在朝中掀起滔天巨浪。這樣一來,不僅梅林存活機率渺茫,一旦亞瑟發現幕後主使是母系一族,定會動搖年輕帝王堅定的信仰,耗費國本去與舅父、甚至親生母親進行權力的傾壓鬥爭。

梅林並不怕死,但他不願赴死之後帶來的嚴重後果。本不該由他來警告亞瑟,況且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的推測。從小與國王互相扶持的高文、藍斯洛轉告推敲,似乎更妥貼。但刻下情況緊急,梅林倒也顧不得分寸。驅馬靠近,呼喚意氣風發的亞瑟。

見梅林面露愁容,亞瑟不禁停下馬來側耳傾聽,等他開口。

「你得當心崔斯坦,他是個危險人物。有風聲說他有所圖謀。」梅林表情嚴肅,不像是面對狩獵,倒像是上戰場前夕地擔憂。

「崔斯坦這小子從小一向愛跟我唱反調,每贏過一回就四處張揚,但不是什麼壞人。念在他是Agravaine的兒子,我一向待他親如兄弟。料他也待我如此,不是個會背叛的人。」亞瑟低語,但梅林不同以往的凝重令他沈思。「有他父親的扶植,早年我才能安穩坐穩馬其頓國王的寶座,他們家族有功於我。放寬心,梅林。」

國王回以一個安撫的微笑,梅林卻只能報以苦笑。心裡吶喊:他們想背叛你的愛,別視而不見,他們嫉妒你擁有我,把獨特的愛給了一個波斯人,妄想用死亡將我們區隔開。但望著光明磊落的亞瑟,終究心下嘆息,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既然這份無以倫比獨特的愛伴隨死神鐮刀的嘲弄,那就讓沙漏倒數計時,需要時我會慷慨赴死,但願鮮血能夠換取永生,直到世界盡頭轉世輪迴,我將橫越死亡之谷,換取與你永不分離。




巴比倫城旁是薩里斯山脈,山勢蒼勁,有條供當地獵戶與商旅行走入山的棧道。再往山巔行去,山路崎嶇不平,橡木林陰陰鬱鬱。太陽光透過綠色新芽撒下,長滿蘚苔的地表遍地斑斕。風吹過樹幹間,夾雜泥土嶄新濕潤的氣味,鐵定昨夜稀稀疏疏的下過春雨。梅林安撫不慣於行走濕滑山路的愛馬,泥土的氣味潛伏著不安,似乎驚擾著牠。樹林斑斑遮掩了敵人的身型,任何風向的改變,都足以吸引他的注意。

不足一旅的小隊人馬輕裝快步,盡量造成最小的響動,但馬啼聲與人生夾雜,樹頂雀鳥驚起,振翅而去。引發山谷中野獸的嚎叫,回音震盪迴響。這讓亞瑟眼中發出精光,那是個獵人的表情。踢踏了下馬腹,以高超的馬術駕馭而去。梅林跟不上,賽勒涅對野獸的嚎叫帶有不安,蹬著腳在原地刨穴。

只見高文策馬來到身後,與他比鄰對看一眼。「莫德雷德不見了,藍斯洛直覺有異,追尋他的足跡去了。表面上像是帶著另一批人去山裡尋找狐狸洞穴。你暫時是安全的。」

梅林摸著胸口隱藏的匕首,瑪瑙錐狀的稜角令他安心。「崔斯坦這人有問題,我警告過亞瑟了。但他過於光明磊落不願相信,或者說,他過於極端自信,不相信手下可能背叛。」

「幕後主謀可能是他...這下可棘手。我們別分散開進行狩獵,他如果策劃這場陰謀,估計在某個致高點窺伺著。我們待在一起,免遭伏擊。」

不遠處山道上傳來士兵的歡呼,亞瑟獵了一頭野豬。他們將牠圍繞其中,國王手持長矛,給予致命的一擊。野豬抽搐了幾下,脾性狂野慣性的掙扎,發出警告的低音。士兵們一擁而上,將野豬制服。亞瑟目光如劍,下巴淌下汗滴,金髮柔軟波狀貼合著臉龐,陽光下折射炫目的光暈,俊美非凡,像希臘諸神般令人不禁膜拜。

Daegal自發上前,恭敬取過國王的長矛。國王擦拭下巴的汗珠,決意在一株白楊樹底下馬休憩片刻,「一頭野豬,不錯的開始。」見梅林與高文數尺之遙姍姍來遲,亞瑟對他倆如此說。梅林攀下馬背正想開口,但直覺湧動,嗅覺感知異變陡生,一道箭風劃過生機盎然的山谷,挾著風勢直指而來。

他們的對象竟然是亞瑟!!梅林心下駭然。高文展開動作,短刀朝風聲一揮,但梅林動作更快,頎長的身軀一躍而起,腦中電光火石,「不能失去他,否則我會瘋的。」他轉身飛身一撲,摟住國王壓頭一按,雙雙跌開去,發出沙包落地的沉重聲響。當他們從滿身泥濘中抬起頭,箭矢不偏不倚,射在國王方才休憩的白楊樹幹下,入木三分。

「保護國王。」高文振臂吶喊。梅林俐落地拔出彎劍,將國王扶起身,確信沒有受傷,不時四處張望。為了心愛的國王,他可以犧牲自己,不把俗世放在眼裡。但刺殺的對象不是自己、而是亞瑟。為保護國王,梅林可以承受殺人之苦,死去也萬所不辭。

亞瑟久經沙場,早習慣刀風血雨,現下呈現沉著冷靜,看來馬其頓的君主十之八九死於暗殺此話不假。他扯著梅林拉至身後,掏出長劍,寶藍色的眼珠閃爍精光,靜觀其變。在這種時刻他總是身先士卒。

大夥跟著國王靜下來,備戰前夕,遠處傳來溪澗潺潺流水聲,梅林還聽見胸口大氣未平的呼吸聲,全身的血液叫囂流竄,通往四肢百骸。突然山巔傳來藍斯洛的喊叫,接著是兵刃相交的聲音,大夥集中目光,見藍斯洛拖出一個藏匿石縫中的男人,刀架在他脖子上,手中的弓柄已被奪去。竟是莫德雷德,臉上已沾染了血污。

「生擒他,要活的。喇叭手,吹響號角。」國王下達命令,聲音宏亮。他習慣在戰場上向將士發號施令,聲響大如掛鐘。見喇叭手吹響了號角,低沉雄渾的音質穿透森林,綿延達數里之外。梅林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號角代表著國王召集軍隊,一場殺伐勢必在所難免。

士兵們發出憤怒的吼叫,一些人早上前助藍斯洛把男人拖到國王跟前。「我早覺得他不對勁,想不到他警覺的擺脫我的追蹤,試圖殺亞瑟。是我失職沒當場阻止他。」蘭斯洛沉重的道歉。

梅林擔憂的望向國王,早先置生死於度外的瀟灑消逝無蹤,國王毫髮無傷,但從表情看來,他非常、非常的生氣。梅林想他的父親死於暗殺,此刻的盛怒絕對是回憶起痛心的過去。公開行刺國王,莫德雷德的下場可想而知。馬其頓的法律規範,犯罪者經過公然審問之後,由馬其頓公民投票決定處刑,國王的表情雖然想當場裁決,也不能獨斷執行死亡之刑。

藍斯洛與高文一左一右,壓住捆上的繩索命莫德雷德在國王面前站定。亞瑟的神情嚴峻,似有不可承受之重,他從不記錯士兵的名字。「莫德雷德,你為何要這麼做?」

莫德雷德呸了口水,「暴君!你信任蠻族,命我們以蠻族之都為行政中心,還讓蠻族服侍。你甚至要我們行跪拜禮!」他恨恨地目光往梅林一瞥,口中謾罵仍在持續。梅林聽到莫德雷德對國王的侮辱,忍不住抿緊嘴唇握緊腰間彎劍,心中的同情全數化為殺心。如果需要立刻動手,他願效犬馬之勞,為亞瑟誅殺第一人。謀殺國王是重罪,馬其頓的法律太過扭扭捏捏了,真應該就地斬殺,以絕後患。

將士們嚴陣以待,以防不測。莫德雷德口中卻湧出黑色的鮮血,身體痙攣起來,高文大驚,撬開男人的嘴,沈重的軀體緩緩倒地。「是服毒!他畏罪自盡了。」高文喊叫。眼看著男人口中吐出白沫,不瞑目的雙眼開著,很快沒了呼吸。

現場氣氛凝重,亞瑟驕傲的臉上出現裂痕,像是崩落前的冰山般肅殺。「他必定有同夥,四下搜尋!其他人即刻隨我回巴比倫。」

梅林無法再冷靜袖手旁觀了,「亞瑟,崔斯坦不見了,我們得合理懷疑他與此事有關。 」這番提醒恐怕會傷了亞瑟的心。但梅林顧不了那麼多了。方才差點失去亞瑟已經讓他心尖發顫,只是佯裝淡定。

「梅林說的沒錯。」藍斯洛對國王說。「崔斯坦聽到號角聲,應當返回響應召集,但是他沒有。所以我們必須假設最壞的情況,設想他與此事有關。」

國王面色凝重,咀嚼他倆的話。不多時奉命四處搜查的伊利安押著另外一名士兵過來,他很削瘦,臉色蒼白,大腿上中了一支箭,正在流血。「莫德雷德的同謀,是崔斯坦那個營的,叫做艾爾德。見他預備逃脫,被我逮回來。」伊利安說道。

不同於默德雷德,這個艾爾德面對氣勢強大的國王倒是怯場了,他瑟縮發抖,很快招認全部的罪狀,供出所知道的十幾名同夥。除了莫德雷德,這個暗自策動的計劃參與的有:崔斯坦、他手下兩個接應的士官、另外有三位在關隘口守著,等著消息。現在見事情敗露,崔斯坦估計逃亡了。

「把他押回巴比倫,擇日舉行公審。」國王下令,臉上看不出表情。

「這事既然牽涉到崔斯坦,那麼你舅舅也脫離不了關係。他是家族族長,就算當真什麼都不知情,也必須為此謀殺事件負責。」蘭斯洛出言提醒國王。一旁的梅林背脊瞬間僵直,隨即警戒起來。

亞瑟看起來有些挫敗憤怒,尚且猶豫著什麼,但終究頹喪地抬起頭,「你們說的是對的,這是必須的,Agravaine掌管了一支軍隊,他在玻斯波利斯還擁有一個寶庫,足以供養那支軍隊整整一年。我們必須先下手,有備無患。縱然必須背負弒親的罪名…這是難以忍受的,但卻必須。高文,你帶領十個騎兵率先回巴比倫,沿路設置崗哨,務必封鎖消息。伊利安、藍斯洛,你們整肅現場,防止有人通風報信,一個都不許走漏。」國王停頓了一會,繼續說:「梅林,把你攜帶的纸草卷拿來,我草擬一下簽個名。」

不消細問,梅林也明白國王振筆疾書的卷內內容為何。他面色凝重,見國王簽好字,在書信尾端簽上希臘名,將紙草卷細心卷起用絲線繫好,遞給高文:「回巴比倫封鎖城門,帶禁軍來接應,至於Agravaine,通報里昂,將此卷給他,他知道該怎麼做。」

近衛們各個領命而去,陽光下馬背上的亞瑟看來有些落寞,背負巨大的痛楚,普通人又怎麼會瞧不出來?梅林知道此際的難熬,他必須待在國王身邊。至親的背叛是國王的逆鱗,他待舅舅一向親厚,光下定決心判處極刑就讓他承受難以忍受的壓力與創痛,他處死的是母親的同胞手足,那個一心扶植他坐上王位的舅父,該如何向她交代?只見國王眼白早泛起血絲,像那日抓住背判大流士的貝索拉般哀慟憤怒。他的臉凝結成一副冰冷的面具,帝王的孤寂是上頭唯一的綴飾。手肘有道血蜿蜒而下,他甚至沒有知覺。

「亞瑟,你的手肘流血了,我幫你包紮吧。」梅林猜想那是撲倒時摔傷的,關切的並馬而行,嘗試動手包紮。亞瑟眼神望向遠方,短暫地迷茫而失語,勉勉強強聽進梅林的聲音,轉身辨別眼前的人。

「這是必須的,你必須相信你的決定。我們都願意把性命託付在你的手中。」無視亞瑟的靜默,梅林兀自繼續說著。他口中的熱氣噴出,形成淡白的薄霧,達達馬蹄聲踏過青綠逼人的草地,像心正撲通跳著。

亞瑟眨眨眼,似乎半晌才看清他,看清他眼中蘊藏的擔憂與隱隱約約的鼓勵。

方才就是眼前這人,為了他不惜性命擋在眼前,差點中箭犧牲。無論是身分也罷、距離也罷,都不能阻止他赴死、為他著想。亞瑟心中再度為這股忠誠之愛所感動。除去盡職與忠誠,眼前人兒眼底深層的依戀與愛意展露無疑,珠藍睛亮,喚起他心中對美的憧憬,整顆心情深蜜意的化開,變得溫暖而和煦照人,僵硬的輪廓線條也柔和下來。

好一會亞瑟恢復神色,打起精神將手掌搭在梅林肩膀上:「梅林,謝謝你。但我不需要包紮,而是記取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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