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愛情照拂灌溉,讓梅林表現的光彩照人。它自成養分,促使梅林像是湖畔常見的水蓮,含苞待放,青蔥的枝芽向上伸展,攀向晴空,無聲地綻放著。

這種氛圍幾位近衛都充分感受。他們明白亞瑟的心之所屬,多表達驚訝之情。希臘軍團諸多俊傑,皆為一時之選,國王卻唯獨對來自蘇薩的梅林青睞有加。青年有種獨特的魅力,這才吸引了出類拔萃的國王。

梅林知道那是與生俱來的特質,宮廷中養成的自尊自重形成一種卓然的風格。對崇尚自由城邦貿易的國王來說,充滿了強烈的吸引力。每當他以充滿教養的談吐與國王閒談,描述波斯聽聞的鄉村軼事,國王會說他像是長在佩拉宮殿池畔的白百合,引人駐足,香氣芬芳。

梅林自知不是亞瑟形容的無瑕花朵,依戀的心海深處,親密貪戀廣泛滋長,渴望激烈狂情的肌膚交纏,將國王脆弱的胸骨壓地粉碎。他才開始學習靈魂之愛,還不習慣壓制入夜洶湧的慾望。在蘇薩的宮中,慾望只求疏導、無需壓抑。但這是具有尚志靈魂的亞瑟,認為友誼的位置永遠高於情慾的流沙,完美的德行不受時間的侵擾,愛戀彼此美好的品德遠勝一切。

梅林不認為情慾羞於啟齒,偶一為之的天真合歡、也不代表淫靡。他打算正視悅人的技巧,將從愛得到的才情作為誘惑,只待亞瑟陷入。面對過去數之不進的投懷送抱,這些技巧從不被需要,但現況已讓人感到不足,若給他機會,梅林打算拜師學藝,讓亞瑟沈淪肉體之美。

接下來數日是希臘的傳統節慶,梅林聽說亞瑟東征前,曾上奧林匹亞山腳的迪奧請求神諭。現在駐紮波斯境內,準備更隆重盛大祭祀宙斯。身為主帥、亞瑟崇拜神祇近乎盲目,奉獻的牲禮與祭祀的禮數絲毫不馬虎。置辦祭品的細節則吩咐隨軍祭司領著梅林去辦。

「藉由你,我想向所有征服的希臘城邦與波斯臣民展示:我會平等對待歸順的每一個子民,不是獨愛馬其頓將士。」亞瑟充滿抱負地說,寶藍色的瞳眸在豔陽下閃耀。

梅林明白:亞瑟擁有先賢崇尚的四大美德,為人英勇、智慧、公正與節制,唯有年輕的國王願意進行如此先進的政策。這舉動吸引到不止希臘人的崇拜,還有波斯人,色雷斯人,跟粟特人。

每當亞瑟面帶驕傲地崇尚古代荷馬式的愛情,提醒梅林貪嗔更多之前,聯想到國王著名的節制。他已經得到年輕帝王的愛,再貪求更多,宙斯會因為嫉妒而降罪的。只是沒料到貪念的譴責來臨的如此之快。

這是他獨佔亞瑟得到的天譴。一旦擔此重任,所有馬其頓將士將會注意到他與國王不欲外人道的關係。

然而亞瑟的決定不是為了一己之私欲,而是展望未來。就算遭人非議國王也執意如此,作法不可不謂用心良苦,思慮深遠。梅林明白身為異族,受年輕帝王鍾愛,自然責無旁貸。協助他實踐理想是回饋亞瑟最好的方式。況且身為接近權力中心的異族,梅林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

縱使此舉是包裹糖衣的毒藥,他也會毫不遲疑置之舌尖,飲鴆相殉。

凡事皆有價,成為眾矢之的或許是與亞瑟相愛付出的代價。

於是梅林成為輔祭,源於亞瑟的愛,愛他的無私。

幸好作為輔祭還有其他樂趣:藉由阿奇里斯與特洛伊傳奇,梅林一嘗宿願,得以窺伺年輕國王的內心,他以偉大戰士作為標竿,引導前行,對英勇公正欣然嚮往。越是接近亞瑟崇尚的文化,梅林的心就感到越加富足。

異族的青年開始對希臘文化鑽研地更深。將輔祭視為千載難逢的學習機會。聽取希臘曲折離奇的神話傳奇、嚮往亞瑟從小耳濡目染的文化精髓。意猶未盡之餘,梅林還開始閱覽群籍,往往華燈初上才點燈回到配給的營帳。

特設的祭壇接連數日有梅林的身影,跟著祭司忙進忙出。希臘軍團的軍士見祭祀的神聖場合有個波斯人,不是以奴隸的身份,而是國王的內廷男僕,一開始多是不可置信。但隨著祭司對梅林讚譽有加,說他機敏聰穎,異族青年更常出現在眾人的視線範圍內,追隨亞瑟的軍士們也就摸摸鼻子,見怪不怪了。他們愛戴亞瑟,希望在戰爭之餘亞瑟能夠獲得一絲絲快樂。

不出所料,有批人直覺地位受到威脅,無法等閒視之:他們是忠於亞瑟父親的一批士官,追隨前國王烏瑟的老一輩軍人。他們震驚於:這樣一個來自波斯、名不經傳的渾小子,竟然與年輕的帝王形影不離。這舉動絕對敗壞朝綱。

聰明一點的老兵開頭抱持反對,直到祭祀當天,莊嚴的鼓聲響起,見識梅林對禮儀的一絲不苟,就識相地默不作聲。

亞瑟率領大批將士前來祭壇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梅林身穿雪白希臘束腰長袍,袖口在風的吹拂下翩翩起舞。及膝裙擺帶有厚墜感,素雅的貼合。深邃的大眼,挺拔的鼻梁,嘴唇抿著,性感的勾起。他站在主祭下風處,執手而立。

第一次見識梅林穿著希臘傳統服飾,意想不到的合適。年輕國王整個人看呆了。幸好背對著眾將士,看不到國王的失態。趁著狂風吹翻亞瑟的披肩,梅林婉轉一笑,亞瑟乾咳兩聲,連忙虔誠地等待神諭。

站立石階上,恢復輔祭職位的梅林神情顯得肅穆,舉止典雅,纖長的睫毛在高聳的顴骨形成美妙的弧度,顯得莊重而貞潔。他以古風之美協助主祭、神情當仁不讓,彷彿家鄉嚴格粹練的高階祭司,俊美神聖而不容褻瀆。

這小子遠觀就是神派遣下凡的使者,可以理解國王為何喜歡他。只要這波斯小伙子不妨礙他們得勝者的驕傲,犯不著讓國王喪失悅己的樂趣。某些老兵開始這樣相信。

殘餘的愚忠者依舊不服,他們在晚餐聚眾出言批判,慷慨陳情。得到年輕帝王的一笑置之。要他們推薦比梅林更好的輔祭來,再談進言。這些老頑固對梅林今日的行為無從挑剔,只好怏怏作罷。

聽到那些貶低的言語,梅林不願成為亞瑟與士兵間的導火線,他知道其他將士是怎麼看他的:一個白天敬拜神明,夜裡以姿色引誘國王的異族男寵。如果身為一名白髮蒼蒼的佝僂老者,而非肌膚細緻、波光流轉的英俊青年,是不是會引來較少非議?

他為曾經渴求亞瑟的肉體之歡感到內疚,但這個念頭瞬間即逝、很快就煙消雲散。當晚亞瑟稱讚他奶油光澤的肌膚,烏黑潤澤的秀髮,笑稱蜷曲的髮漩是他見識過最可愛的圖騰。

「在祭壇上,你帶點俏皮,眼睛慧黠地望著我,身姿綽約。依我看來,你就像布施歡樂與慈愛的酒神戴歐尼修斯,向我展示一個帝王身而凡人,依然擁有潛藏深層的慾望...」

梅林想不到祭壇上的一瞥,竟達到對年輕國王的終極引誘。

「那你願意秉從天性,同我一起狂歡嗎?」梅林問到。

國王接近半醉地點點頭。

梅林飛揚的心高聲詠歎,允許年輕的國王趁著酒興,梳攏他貼不齊耳際的墨黑髮尾。當梅林水緞般的黑髮從亞瑟的指縫滑落,年輕國王口中發出舒適的嘆息。兩人臉龐接近,近到足以感受對方溫熱的吐息。一切蓄勢待發。

第一次,亞瑟吻了他的嘴唇。帶著葡萄酒的香氣,令人秉息。

那些壓抑心底獨佔的貪欲,又回來了。品嚐亞瑟靈巧逗弄的舌尖,梅林心裡想,給我,再多一點。

似乎不打算讓梅林稱心如意,亞瑟點到為止。

服侍國王睡下,耳邊是國王酒醉輕微的鼾聲。梅林逾越地和衣躺在臥榻之下,從此自甘年幼。他打算敬拜真正的酒神,教導帝王正視需求,品嚐慾望。

與亞瑟神交數月,年輕的帝王已經習慣他的陪伴,沒有他充滿愛意的服侍,會失眠無法酣睡。他閉上眼,在醉臥的帝王身邊祈禱,期盼能長伴君側。



不日一支駐紮阿貝拉以西的軍團傳回流亡大流士的消息,亞瑟領著里昂、藍斯洛,帶領一小旅的騎兵前去包抄。按照亞瑟以往對敵軍領袖的慣例,若是生擒大流士,亞瑟理當褫奪他手下的封地與領土,將庫藏的金銀財寶與後宮僕役悉數分與下屬,自己總是留下最少的一份。他是個仁慈的君王,一旦對手投降,絕不強行置對方於死地。梅林已經見過好幾位山區頑強抵抗希臘軍團的部落酋長在投降後被赦免,沒有慘遭刁難進獻族女,協商後也保全性命全身而退。這次沒理由不依照慣例對待大流士。

臨走前,亞瑟指派了一員隨軍學者,一位個性和藹可親名叫蓋亞斯的年長老者,來監護教導梅林熟習希臘文學與醫學。他是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先生,溫和儒雅。相處幾日就對梅林關懷至深,充滿人文情懷。

蓋亞斯曾經服侍過前任國王烏瑟,醫術高超。以他的年紀,本該待在佩拉怡養天年。但一次誣陷事件逼使他出逃至巴比倫尋求庇護,與當地波斯人交好。直到亞瑟繼承王位,才返回佩拉。對知識的渴求驅使長者繼續前進,隨著亞瑟東征,以期完成天命的任務。他隨軍東征的主要目的是採集希臘少見的東方動植物標本,詳加研究是否具備醫療用途、分門別類寫下粹練的專業筆記。若標本有副本,他會派人隨時寄送一些回希臘、供他的好友亞里斯多德研究。

老者很高興收到一位資質向上的學生兼助手,對梅林、老者選擇知無不言。他提起亞瑟受到啟發,曾經在佩拉的山間採集罕見的蕨類植物,經由指認認識了好幾種戰場上可供藥用的植物藥材,有些具有止血的神效,幫助亞瑟在一次墜馬後迅速恢復。於是亞瑟對採集奇花異木的研究行為具有強烈支持的熱忱。

「亞瑟的眼光沒有錯,我已經朽朽老矣,經驗需要傳承。向他討個徒弟,蒼天有眼,他送了你過來。我自知年歲已高,亞瑟往後需要一個年輕的得力助手,我希望那個人是你。」老者曾在梅林手腳麻利的剝除標本的肝脾後,不無謝意地感嘆。

梅林此前對醫學毫無涉獵,經由蓋亞斯的引導,明白醫學治療是一項值得鑽研的領域。亞瑟總是毫不猶豫身先士卒、親上火線。戰場上亞瑟總是跑在第一位,領導他們攻掠城池、開挖戰壕與架設大砲。梅林不懂國王為何放任後方交由藍斯洛治理,然後再帶著一身傷痕回來尋求蓋亞斯醫治。他受不了光明的亞瑟身上充滿了代表死亡陰影的傷痕,箭矢,刀刃,或是鑽捶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每回他幫亞瑟清理傷口,總是恨不得能代他受苦。但亞瑟會親密的安慰他,說軍士需要榜樣,沒有一項比國王站在最前線更能鼓舞士氣。他就是因此才戰無不勝。

摸著亞瑟的冑甲,梅林說:"為了你,我願意隨軍鍛鍊,學習上場殺伐,成為敵人聞風喪膽戰士。隨身捍衛、保障你的安危。"

但亞瑟搖了搖頭,說他自少年起在戰場上有很好的左右手(梅林知道他說的是里昂跟高文),與其冒險讓梅林身犯險境,他更偏愛梅林待在營帳代他做些里昂或高文無法完成的細膩手活:那些內廷處理不完的瑣事,諸如協調軍營間的請願者、將刺侯的書信轉給代理主帥職務的藍斯洛、將事件依照輕重緩急分別稟報...等等。

梅林猜測這是亞瑟的私心,讓他上戰場的恐怕只會引得國王分神。他早過了長身體的年齡,欠缺軍事鍛鍊的成長經驗,讓他缺乏先天優勢,不具備出色戰士魁武精幹的身體素質。只是亞瑟不忍心向他直言。

無法成為優秀的戰士這點梅林能夠理解,既然上戰場不被允許,梅林察覺醫者的重要性,尤其是亞瑟常帶著各種傷痕或急症歸來,亟需出類拔萃的醫者醫治。

梅林自覺這就是為何年輕君王把他請托給蓋亞斯。在國王歸來之前,他有許多基礎項目需待學習。


歷經為期兩週的深入荒野的追逐,前導哨兵先行歸來,遙遠幾里外的蒼綠山脈上是綿延回營的軍旅路徑。後方等待的軍民引領等待國王的歸來。梅林也暫停與蓋亞斯的學習,放下手邊抄寫到一半的希臘語藥草書集,奔回王帳打點一切。他早引領企盼多時,將王帳打點的一塵不染,像國王從來沒離開過。

他吩咐色流斯僕役趕緊挑炭燒水,亞瑟重視清潔是眾所皆知的。曾有奴僕戲言:除了戰場上瀕死之際,亞瑟定會打整儀容,維持臉龐的俊朗潔淨,並每晚刮去被波斯男人視為成熟象徵的鬍芢。游擊戰場上不比後方,梅林猜想晚點國王想必打算好好沐浴,洗去一身風塵僕僕。

過不久駐紮邊境的山腳慢慢出現大批的中心軍團,是亞瑟領著大軍回來了。軍旅間消息傳遞極快,隨眾表示國王會在公用大帳與幾位熟悉的近衛與將軍共進晚餐。梅林聽說里昂沒有跟著歸來,率領一支騎兵旅往西而去。張羅的同時,藍斯洛特地出帳,吩咐廚子準備些樸素的吃食,國王心情沈重沒什麼胃口。

根據慣例,每回凱旋亞瑟總是設置豐盛宴席慶祝,以飲不盡的美酒犒賞士兵。此番食而無味很是不尋常。梅林猜想若是生擒了大流士,以他們的瑜亮情節,亞瑟必定會大肆慶祝,縱容將士放肆飲用各地貢獻的佳釀,將戰勝的心情與每個低階的士兵分享。梅林曾經見過僕役在慶功宴擺上產自埃及沙漠的香瓜堅果,每個士兵都闊綽的像是個領土。全軍一齊歡慶享樂。

依梅林的身份不便接近公用大帳,自有一個名喚Deagal的年幼侍從會向他傳遞消息。他是最新一批來自馬其頓的侍從,慣於服從國王,對梅林很是尊重。與高傲嬌貴的莫德雷德不同,Deagal從小失怙,家族擁有古老的名聲,卻早已失勢。從小遊走在各派貴族勢力間,帶領他學會生存之道。

梅林與他一見如故。他倆的共通處源於對亞瑟的愛。少年崇拜敬畏年輕的國王,梅林則出於喜愛之情。Deagal私下表示欽佩梅林對希臘語與祭祀的造詣,若換成他,恐怕沒有投奔馬其頓國王的勇氣。他們三不五時談論亞瑟,梅林知道這個少年忠於國王,便會忠於他們的友誼。

悄悄掀開王帳的廉幕,Deagal將所聞所知傾盤托出,臉上沒有欣喜之情:「叛徒貝蘇斯把大流士給殺了。亞瑟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氣息奄奄,過不久就斷氣了。亞瑟很是震怒,你知道他對叛徒一向無法容忍。」

梅林感到瞬間無法呼吸,他計算著亞瑟不會刁難大流士,最多將他軟禁,沒想到一代君王竟不是馬革裹屍的結局,慘遭自己人背叛。

細碎的燭光下,Deagal無視梅林的反應繼續說著,「亞瑟派遣里昂率領一支騎兵追逐貝蘇斯那個叛徒。波斯國王的屍首則被安放在馬車上運送歸營,擇日下葬。國王下令按照波斯禮俗,殯以國王之禮。」

「亞瑟對大流士的身後之事如此重視,堪稱宅心仁厚。我相信他會給大流士一個符合身份的葬禮。」梅林發現他的嗓音有點沙啞。

按照波斯習俗,君王駕崩臣民有哭喪的習慣。但在Deagal面前梅林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身為大流士曾經寵愛的男僕,梅林的立場微妙。Deagal是個守口如瓶的小子,但隔牆有耳,若哭泣傳到亞瑟或其他將軍耳中,難免節外生枝,說他心懷舊主。愛讓人產生獨佔的想妄,亞瑟或許不會輕易諒解。

Deagal見他心煩,示意一下,希望他打起精神,但這不能阻止梅林鬱鬱寡歡。或許只能等見到亞瑟回帳,才能安撫他翻滾的靈魂。Deagal另有要事要忙,留下梅林單獨待在帳裡。入夜後梅林感到全身發冷,形單影隻。

亞瑟告別自己的近衛回到王帳,見到的就是個悶不吭聲的梅林。國王傾身上前,毫不隱瞞的給梅林一個充滿眷戀的擁抱,口中說這段時間是多麼的想念他。梅林將鼻尖蹭進亞瑟頸窩,聞著傳來的草香。曾經這些純屬妄想,高攀而不可得,但現在他只覺得如同置身地窖般冰寒,亞瑟暖活的身子也止不住他全身不停地顫抖。

「怎麼了?爐火不夠暖嗎?」國王撐開胳膊端詳青年,現在時節是深秋,大多喬木的葉子都落了地。亞瑟像是沒有看夠一般,扯著梅林上下打量端詳了半晌。

「別管我,我該服侍你沐浴了。」梅林選擇不多說,實在是因為開不了口。亞瑟不會認為他的不安輕如鴻毛,但國王操持的是天下之憂,無法為之分擔,梅林已深陷自責,何需再多言,增添他的煩惱。

胸口的牛角鈕釦一顆一顆的解開,光裸的國王沐浴進溫暖的池水時,發出一計滿足沈聲的讚嘆。梅林望著眼前暴露的背肌,上頭有新鮮的傷口,恐怕是被箭矢削過,血痂像是詭譎張狂的毒蛇,吐露著蛇信,令人不忍卒睹。曾經梅林巴不得日日幫他箆髮,將乘風散亂馬鬃般的金髮收為一束,再用乳香與沒藥仔細塗遍他傲人的身軀。今日見此傷痕卻如此心碎,專心致志的拿了蓋亞斯研磨的外傷藥膏仔細為他敷上,卻心不在焉缺乏談話的興致。

「說些什麼,梅林。我想念你帶點口音的希臘語。講些波斯的風土民情來聽聽。幫我解解悶。」年輕的國王感受到背脊抹藥後的涼意,傷口不再灼燒了,梅林的手腳很輕,似乎怕碰痛他。亞瑟下意識地攪動水波,水面形成淡淡的波韻。

梅林知道再不開口,就太突兀了。心裡的傷口當由自己承擔,若是事關亞瑟,他會告訴他的。但這只是關於一個波斯男孩的痛楚記憶。

「別怕,我想知道你在想什麼,告訴我。」

亞瑟依舊在等待,於是梅林決定告訴他一個鮮少人知道的軼事。

「那我說一個波斯男孩的故事給你聽。事情發生在波斯行省埃克巴塔納,毗鄰山麓的城堡裡,省長擁有一位名聞遐邇的掌上明珠,外傳她絕代風華,美貌豔冠天下,不知為何生下了父不詳的男孩。省長初時怒不可遏,但還是選擇庇蔭兒孫,將男孩撫養長大。等待男孩長到十歲,就按古禮將他訓練為家族的戰士。領導家臣與武將鎮守一方。」

亞瑟偏過頭,向梅林望了望,「這是流傳甚廣的奇聞軼事,還是你編造的故事?」

梅林不想回答,回憶使他滔滔不絕。「省長沒有兒子,唯一倖存的一位在十七歲那年病逝了。於是小男孩本以為有朝一日會像外祖父一般,受國王賞賜策封頭銜,繼承那片世襲的土地。不料有天一群窮兇惡極的亡命之徒衝進省長家,見人就砍,那位母親保護男孩逃了出來,自己卻喪命刀下。省長一家百餘口,就這樣悉數喪命。」

察覺些許不對,亞瑟選擇靜默的聽,室內只剩下水聲與梅林低語的聲音。

「省長的盟友派援軍來救,最後只救下生還的男孩一人。盟友向男孩發誓,他不會忘記男孩是阿薩拉之孫,阿爾塞斯之子。」

亞瑟忍不住接口問,「阿爾塞斯是大流士前任的君主,被宦官巴勾厄斯所殺。所以你口中的這名男孩生父是阿爾塞斯,大流士之前、波斯的前任君王?那個男孩其實是個皇室血脈?」

梅林木訥的點點頭,「為了隱匿男孩的身份,盟友將男孩降級為奴,將他隱匿在富可敵國的富賈人家身邊。富商為人苛刻,男孩雖然沒受到虐待,但每日服侍不免擔驚受怕,深怕觸及無妄之災。直到盟友手刃仇人宦官巴勾厄斯,將男孩接回宮殿,男孩才能抬頭挺胸安身立地。」

「難道救了男孩的省長盟友,就是大流士。」亞瑟茅塞頓開。「那個你口中的男孩,就是你。」

梅林沒有回話,任由眼角清淚滑過,「舊主死了,我不感到哀傷。只是擔心你頻繁的上戰場,不肯帶著我。有朝一日你會不會如此灑脫,先我一步而去?」

這下亞瑟想通了,一個皇室血脈,難怪梅林的舉止教養與一般男僕天差地別,這解釋了大流士為何對他另眼相看。

他招招手,將梅林呼喚過來,拭去梅林發紅眼角的淚跡殘痕。沈聲的字句鏗鏘有力:「在這裡,你是受我保護的。我發誓,我永遠不會先你一步死去。這是我對你神聖的承諾。」

顧不得亞瑟身上還滴著水珠,梅林無視國王身體的神聖,緊緊抓住他的胳膊,貼上亞瑟的嘴唇,尋求來自王者的慰藉,像是品嚐永恆的承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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