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is hard だからhappy

基於這麼多同好寫了很優秀的劇評，我就改由人文歷史的角度出發，聊聊這部放在戰爭耽美文學裡頭也稱得上出色的廣播劇。

CP：沈柏陸(倒吊男)X文淵/相島君一(林予曦)

一開始得知《山河映桃花》是民國時期日本軍官與共產黨情報線人相識相戀的設定，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不知為何只要和戰時的日本軍官談戀愛，注定悲劇結局不說，少不得以身相殉。說穿了這與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有關。之前讀過一本同志文學(*註)，太平洋戰爭時期一位華裔美軍在俘虜營遇到了永遠保持整潔體面的日軍指揮官，承諾對妻子忠誠的日本指揮官不近女色、選擇擁抱了斯文俊朗的俘虜，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我糾葛、人與人耳鬢廝磨的醇厚情感還有亂世下的身不由己、折磨著這兩位立場涇渭分明的男子。當夜晚相擁時，身邊沒有戰火的摧殘，唯獨剩下兩個孤高惆悵的魂魄緊緊相依、相互取暖，《山河映桃花》同時給予我相同的感受。稍有不同的是：相島君一和沈柏陸初識時，是不受戰火影響的。他們的初遇源於東瀛櫻花樹下一見如故的邂逅，相島君一到了華國寧願使用沈柏陸替他取的中文名「文淵」，想方設法跨越語言的藩籬以求與沈柏陸結交。

究竟是怎樣的情感讓相島君一寧願褪去軍閥子弟的掌權身份也要化為貼近華國文化的文淵接近沈柏陸呢？我想這就是逐漸萌芽的愛情的奧妙之處，一種大無畏、引火上身也寧願飛蛾撲火的熾熱，在當事人還沒明白這份愛戀前，就將理智燃燒殆盡。

編劇成功的擴寫與改寫了劇中兩個角色的經歷──  相較於原作的一見鍾情，廣播劇裡頭的相島君一化身為文淵是懷抱結識豪傑的私心，感情由對商人朋友的朗朗乾坤君子之交轉換為怦然心動之後的情之所衷。他是首先動情的那位，自從華國主動結識開始，就明白戰時自己日本軍閥的身份不見容於沈柏陸的身側。拿著對方編纂的華國名字，學習了對方所說的語言，對沈柏陸真心以待，誠摯之心昭然若揭。除了生來背負的家族榮譽，天皇誥命，對雙方的交誼進了兵戈相向年代最大的坦誠以待。

沈柏陸在原作中沒有多加著墨他行使暗線的身份，相較之下廣播劇裡描寫了他的反叛活動，人物顯得鮮明許多；幾度明瞭"相島君一"在軍閥中的重要性，仍義無反顧地謹守最後的底線不奪取文淵的性命。乍看之下他謹記間諜的身份容許文淵的接近、伺機做出對友軍最有利的情報行為，卻總是在最緊要的關頭謹記文淵敵軍外的另一個身份──也就是情感上對他推心置腹的至交。我認為正是文淵/相島君一對沈柏陸的真情特別感人，身於亂世還願意把自己交付出去──給一個立場鮮明的敵人，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義無反顧感染了很多聽眾、為所謂的悲劇式結局哭泣。

於我而言，文淵在忠君的相島君一和愛人的文淵兩者身份間的鬥爭，在他遞給沈柏陸軍情資料為他備妥逃脫路線之後終於取得了一個平衡式的解脫，也就是以符合東瀛國殉道的方式了結自己。如果稍微研究過所謂東瀛國絢爛櫻花精神的朋友，應該明白文淵選擇自盡的意義是什麼。當他選擇這樣的方式答覆教養他的國度，絢爛的墜落，也就成全了相島家交付給他的使命。所以以「文淵與沈柏陸的愛情與人生」而言，這是個悲劇式的結局；以相島君一的角度出發，這是成全他對同袍的使命和個人責任不可抗的唯一道路。在他的信仰裡，死亡就是最好的歸宿，就如太平洋戰役戰敗的艦長為了榮譽寧願和他被擊沉的航母共存亡、沉入深海是一樣的。相信有涉獵過東瀛櫻花精神的朋友必然瞭然於心，也就尊重了文淵重如泰山的選擇。

配音方面，我很喜歡兔兔配文淵和相島君一的區別，這並不是刻意為之，而是面對天賦不同的職責自然而然的語氣。擔任指揮官的相島君一是運籌帷幄，站在至高點指派下屬調度人馬的權謀者，而和沈柏陸相處的文淵，是享受生活對心上人關懷備至的給予者。兔兔在兩者切換間，把握了人物貼近人性的節奏，既不會過於過於刻板故意，又讓人察覺人物角色立場的轉換，從而體察出相島君一終究無法當個純粹愛好華國文化、擁有華國愛人的文淵，這點表現力是很驚人的。由寫意抽象的概念衍生出具體隔隔不入的感覺，讓聽眾很容易明白文淵內心的掙扎，體會相島君一的家國大業和貼近華國文化的文淵，是無法兼容並蓄的，也就為最後文淵自盡的選擇有了程度上的預期。

回到廣播劇製作，編劇擴寫編輯了足夠動人心弦的劇情，後期稱職的創作出上海灘般繁華年代的燈紅酒綠，以及軍閥囚室裡頭殘虐暴戾的不堪，相島木村的殘暴經由後期搭建出來：動輒毆打自己親弟弟、更遑論怎麼對待自己的屬下了，這樣令人難忘的場景忠實地呈現了出來。

若說有些不足之處，還是有的。廣播劇以一集作結，無法像其他小說改編的作品、但凡劇情有不明朗的部分有原著可以補足。廣播劇劇本擴寫後也產生了少許邏輯問題，諸如相島君一一開始沒有愛上沈柏陸，為何到了華國會千方百計請人引薦、再三到酒樓拜訪？加上沈柏陸近乎調戲的台詞，更容易讓人誤解文淵早愛上了沈柏陸 。

相島君一的父親描述他有非凡的軍事天賦，與兄長相提並論甚至更有甚之，但是前半段的相島君以文淵的名字風花雪月的談戀愛，在兄長木村的口中則是個屠城者，兩相不耽誤卻讓筆者感到有些混亂。可能礙於時長，沒有辦法善加運用這些細緻描繪出來的角色元素來賦予故事更多的情節，這些沒來的及述說的伏筆甚是可惜。

劇中還存在一些情緒斷層，譬如劫後餘生差點被東瀛兵搜走的沈柏陸對把屬下攆走的文淵說了一句「好兇」。如果文淵剛罵完下屬就直接接上一句「好兇」，就很自然。但是文淵先細聲細氣對他解釋「是例行檢查的巡邏隊」，安慰了沈柏陸，這句「好兇」發生的過於突兀，(我一直以為沈說的是為了緩和氣氛說的情人調笑，說的是「好胸」...)。兔兔配的文淵教訓下屬聽起來意正嚴詞，但是聽起來實在不凶，以至於我絲毫沒有連接上。另外劇組可能沒注意劇中所有槍砲彈藥的聲音，是屬於21世紀才有的各式步槍，要模擬民國時期，建議再找尋一下更合適不摩登的槍枝擊發聲才好。

 全劇最精華的點睛之處，在於文淵說的：「我這一生，都活在戰爭的陰影下，家國大業，氏族榮耀，天皇浩命，有太多東西壓在我的肩上，骨頭都碎了。此時此刻，我從未如此迫切的想要打碎這副爛骨，從血肉模糊中，掙出一條可以呼吸的明路來。」身處亂世的人們被埋葬了一代人的青春，葬送生而為人的幸福，注定犧牲自我價值在牆櫓中灰飛煙滅。文淵對沈柏陸的情愛在亂世中終歸是無言的結局，唯有寄情於「君に出会えてよかった」(與你相遇真是太好了)，將熱切寄託於隻字片語的告白中，感謝這一生終究沒有錯過。

回歸文首，這些面對戰敗的東瀛軍官，下場唯有以身殉國，但蘊含他們個人精神的貼身物品，比如說身邊賞玩的書籍文物，或家族傳承的匕首，總是要藉由其他角色帶回家鄉，引導他們的魂魄落葉歸根。《山河映桃花》的文淵取了華國名字，死在了愛人的面前，他對世間已經沒有任何的牽掛，剩下倖存下來的沈柏陸將他視為終其一生的配偶，他的存在在沈柏陸對他的終年思念中，延續了下去。願沈柏陸每年看到華國的桃花時，都想到東瀛一朵絢爛的櫻花，遺世而獨立。

最後感謝劇組提供了一個值得思索的劇本，讓每位CV身在其中發揮了角色的魅力，引導聽眾穿越回到屬於那個年代的歷史風情。

註：書籍《孤獨的戰爭》(The lonely war)，作者亞倫•金。作者本人出身美國海軍。